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藤花厅外白云深

【刺客列传】【双白】夕颜朝露 章六

章五

章六

 

当慕容离拿出一封信递到面前,说这是天玑王自刎前留下的,说实话齐之侃有些惊讶。

 

直到信封上熟悉的字体彻底打消了他的疑虑。天玑国破之前大军压境,生来就脆弱的君臣信任被打磨得消失殆尽,只靠着年少积攒起的情谊,用一点就少一点。

 

齐之侃,上将军,再或者齐爱卿,这样称呼,都不算意外了。

 

嫣红的信纸上却是他娟秀,略带金石气的两个字:

 

“小齐”

 

梦里也曾依稀见到他倒在皇城的台阶上,脖子流血不止,哑声唤他“小齐”。他想冲过去说,我就在这,你喉咙流血别说话,再出声你就要死了。

 

可他怎么也过不来,只能在一声声呼唤里,等着梦中人血枯力竭,阖眼归去。

 

撕心裂肺,每每把他从睡梦里痛醒。而现在真真切切见到这两个字,却没有想象中摧枯拉朽的心悸。

 

——他的心里早已一片荒芜,没有求生的城墙可拆毁了。

 

齐之侃端着信封,拇指来回摩擦那两个字,好像那是什么稀世的珍宝,却没有打开看里面的内容。把信塞到前襟的夹层后,齐之侃打算离开这座茶楼,慕容离在他身后说了些什么,他既没听清也不在意,只要没人拦他的路。

 

临走之前他路过一处雅间,记起仰首时惊鸿一面。似曾相识的眉眼,顺光坠落进他瞳孔。那一瞬仿佛如释重负。

 

他停在珠帘前自亮身份,不管有多唐突,就问里面的人究竟是谁。

 

传来一位少年的声音,自称顾白乙,堪堪止住他已经抚起珠帘的手。那种意气风发的声线,怎么也不像他记忆里的那个人。

 

齐之侃僵硬了一下,最终撤手离去,留珠玉碰撞琅琅。

 

 

从茶楼到昔日住过的山林,路程并不算远。齐之侃打理完枯萎了大半的野花,端起码好茶具的托盘,矮身对圆桌吹了一口气。

 

灰尘漫天

 

都是岁月尘秽,而他不走此路,已数年有余。

 

等他差不多将这里收拾出能住的样子,齐之侃走到修竹窗前,借着稀疏阳光,缓缓铺开那封书信。

 

仅仅是直觉,他觉得蹇宾希望自己来这打开它。

 

【小齐,展信安】

 

他勉强辨认出这一句后的“见字如面”,只是已经被划掉了。

 

【闻君此去率三军抗敌,谨乞问君安否?

 

又闻截水城一役,君愿以一人换一城百姓无虞。再忆当初隐而不发,疑虑重重,以致贻误战机,实乃作茧自缚。

 

吾实无颜见君。

 

君尚可一死以救一城百姓,吾之死,焉可换天下与君同安?遥想坠马初会,孟春犹寒,迄今手足之情,君臣之谊,已有七年矣。

 

然为君者多疑,实负汝七年。

 

惭愧之心,纵托鱼雁,难以纾解。唯愿君另栖良枝,大展宏图,或扄牖而居,做闲云野鹤。随心而往,平安喜乐。

 

吾便不同去矣。

 

芦苇结舟,望君珍重。

 

蹇宾顿首再拜。】

 

或许蹇宾对他而言永远是特别的,即使他心里寸草不生,蹇宾寥寥几句话也能在他心上掘地三尺,挖出血来。

 

齐之侃以前意识不到对那人感情的特别,就怕他对自己太好,连君臣距离都是无用功,进而越来越想不起纵马江湖偏安一隅的初心,栓死在朝堂和疆场之间。到最后连欠下的恩情都算不清,只想把这一辈子都赔给他。

 

如今山河板荡,铜驼荆棘,天玑国不复存在。

 

他明明自由了。

 

生前有多少文人过客说他被江山社稷所累,可他何尝把这天下放在眼里。世人又说他将星现世,一顾功成,他又怎能料到,做一个人的侍卫,护一人安好有这样难?

 

辗转生死七年过去,连心心念念的竹屋也不尽如人意,被山林层层削减下的阳光仍然炽热。齐之侃抬头望向隐约的日头,眼睛一阵刺痛。

 

一阖眼,泪水就由着仰头的幅度,成群结队地滚落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先生自从茶楼回来,心情就一直不大舒朗。倒不是伺候的人不利索,简涤墨很少对侍从发火,每次生气都是气自己,乱扔自己写过的卷轴,气过了再让顾白乙收拾好,接着看这几日天玑的情形,又补了几册《通典》。

 

简涤墨偶尔看到带兵之法的地方,会把顾白乙叫来问上几句。魏子安年轻时带着顾家小少爷云游四方,指点过不少战局,只是老爷子嘴上不说,心里还是舍不得这个小徒弟上战场。

 

这几天有位梅清先生时常来和先生讨论天下大局,治国良策。简涤墨最讨厌见到他,每次都是梅清不请自来,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也学乖了,递上书信写好见解,等着顾家的小厮拿来先生的回信。

 

简涤墨不见归不见,拿来的书信却是看过好几遍,认真写好回信。

 

顾白乙好奇,便问他这梅清是谁。

 

简涤墨翻开一册兵书,随口说道:“遖宿王毓埥”

 

又云淡风轻地把提剑的顾白乙叫回来。

 

“先生为何不杀他?”

 

“这可是在你们顾家的地盘,他死了,遖宿得把你们顾家满门抄斩。”

 

顾白乙皱着眉头,冷哼一声,归剑入鞘。

 

“杀他容易,你们顾家倒了,天玑的供给就要断,得不偿失。”

 

“况且我还想问他如何治国磊落,如何疆场得胜。”蹇宾在信纸上又落下几个字。

 

说起战局,顾白乙得知近日天权在当朝太傅的支持下,和天璇结盟,玉衡,开阳等钧天附属国依次被蚕食,现今天下两分。

 

按上次和慕容离谈拢的,不久就该启程前往天权,这几日早早收拾妥当,只是蹇宾迟迟不说启程。

 

直到顾白乙看见府上的一名暗卫进来对先生说:“山野闲居,风平浪静。”

 

蹇宾笑了笑,对顾白乙说:“我们明日启程。”

 

从天玑到天权要经过流民暴动频发的地段,此行虽然有顾白乙护卫,仍是十分凶险。顾白乙把齐之侃的那把千胜妥贴藏好。魏子安说过蹇宾需得故土滋养,不能离开天玑。除非万不得已,就把这柄剑带上,以剑之灵韵续命。

 

临行前他驾马车前来,顾白乙一张少年样的脸皱成一团,担心溢于言表。

 

蹇宾却转头淡望他,眼睛里秋水墨色,波澜不惊,说,若要复仇,时刻都是万不得已。说完径自坐到马车里。

 

自决定去往天权,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。死过一次人了,就不会再怕第二次。

 

顾白乙看着乌泱泱,齐聚顾家小院的天玑将领和顾家子嗣,他们都用坚定的目光,无声地催促他们去往天权,仿佛生死都变得无关紧要。

 

他那一瞬就想透彻了一个悲哀的事实,他们的领袖,被群众推着向前走,纵使是死路,也要万不得已生不由己的走下去。

 

魏子安一直不让他参与家国大事,顾白乙以前不懂,现在终于知道了。

 

 

 

 

TBC

人都是为情画地为牢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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