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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十九
紫叶李最后一卷娇嫩的花瓣,从枝头匍匐到他的脚边,齐之侃面前是熟悉的走道,直直通向水中楼阁。
齐之侃一路走来不见什么人,比上次造访静得有过之而不及,无人阻拦,更无人可询问。
他拾级而上,身后慕容离不知什么时候靠近,齐之侃于是问他,为什么这里没有大夫。
慕容离说,他们发现尽力也不能改变什么。
齐之侃站定,转身,瞪圆了眼睛压制心底的恐惧道,胡说。
不过是箭伤,远不及为自己挡刀来得凶险。
他怎么会死呢。
齐之侃还活着,他怎么会死呢。
侥幸在被迫面对真相时,终于被扔到墙角。齐之侃面无波澜,径直走近推开趴在床沿的顾白乙,动作粗鲁得像敌意,坐下握住蹇宾的手捂热。
直到他手心黏腻到不得不松开,那只手仍旧是冰冷的。
齐之侃望向床上,面容是再无法遮掩的疲惫,杀伐决断磨平他远山似的眉,策马入阵迎面的狂风,固定住枯燥的表情。
顾白乙站远,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。
他的痛不是一场意外,当蹇宾携带千胜第一次坐在去往天权的马车上,魏子安千叮万嘱,除非万不得已不可离开天玑。
蹇宾淡淡道,若要复仇,时刻都是万不得已。
他说慕容离说小齐为亡父之命,我虽信不止如此,但既然他因我死过一次,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他入局了。
从那时他便明白先生脚下的路,那条路上的丛丛荆棘,和注定惨淡的尽头。
顾白乙却拦不住。
那支箭像穿过蹇宾的肩胛,顺势插进齐之侃的眉间,痛觉摧毁僵硬的面容,揉皱他温润的浓眉。
顾白乙上前一步,电光火石间,寒光架至顾白乙的脖颈。
齐之侃战甲未褪,拔出千胜剑指他,星星点点的血液凝固在脸上,眼中像冻住的火焰。
“我不管他和你有什么不能违背的约定,若他一生无忧,就算瞒我百岁也随你。”
“但如今,”他握剑的手突然抖了一下,抿嘴好似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“你必须同我说清楚。”
昱照关外的遖宿军与齐之侃军队一战后死伤殆尽,暂且算不上危机四伏。白乙顾不得时机,驾马车驶出天权往故国去。
路上多颠簸,齐之侃让蹇宾侧躺着,枕在他腿上,一手护住避免他磕到,另一只下意识握住蹇宾的手。
有时手指会蜷缩在他手心里比划什么,齐之侃急忙松手,看蹇宾的手指在自己手上乱点两下,如此反复多次,他也无法破解蹇宾究竟想说什么。
便收回手拨弄他的头发,几丝白发躺在他指间招摇过市,齐之侃以为他起码会哭一哭。他是难得的将才,对自身的掌控是从小必备的技巧,如今身体终于背弃了他,眼泪都像被之前的沸水蒸发消散。
蹇宾看过他从少年长成铁马将军,他又如何没目睹蹇宾割舍天真,从泥潭里爬起来活到现在。
下葬已过头七,生气不足,天玑与千胜剑二者其一不可离。
既为君,当承万民之重,铸四海升平,开疆域,列圣王。可若不是千万人推着领袖的背后,又哪里有那样多的承天道兮,教化万邦。
又哪里有那样多的身陷囹圄,视死如归。
但蹇宾是天玑的君王。
他为何要是天玑的君王?
魏子安垂眸,他这次没有跳脚指使他和顾白乙东奔西走,拿各种稀奇的药材。
方士将手拢在对面袖中,皱眉看床上未醒的蹇宾不说话,白眉垂到鬓边,满头银丝乍看不像旧时的老顽童,倏忽苍老了许多。
许久之后他说道,不是我不救,慕容离说得没错,但凡医者皆知无转圜之机。
“你告诉我他会不会醒?”齐之侃道。
“不是我刚说的你都当耳边...”魏子安心里难受换谁都不会再说一遍,顾白乙立刻拉住他,摇摇头。
魏子安把袖子从顾白乙手中拽出来,便泄气般长叹一声,说道:“你守着他说不定哪天他就醒了。”
“好,我守着他。”
遖宿昱照关战败,适逢仲堃仪领二十万军队,掌盖有天枢王印鉴的信件起兵,带着一众年轻官员,竟得时机抖擞翻身。
齐之侃几战下来又一次誉满天下,遖宿再没积蓄和天玑冒险,只得悻悻退回。
这都是顾白乙和顾辕郡守忙碌的诸事,他本人却听不进这些该他烦心的情报,住在庭院中对外界充耳不闻。
顾白乙来找过他,几句稚嫩的劝语之后便分道扬镳。
夏雨磅礴兜头罩下,齐之侃撑伞走近屋子,从雨帘中望向空无一人的走道,突然记起,蹇宾说他很想从前山外小楼听雨的日子,他便在蹇宾生辰那日取来黑瓷碗搁在瓦片云当下,雨滴涔涔涔涔,敲在心上。
蹇宾还是屈指可数的少年模样,撑着提过小诗的白伞,站在屋外的道上,隔着雨帘看蹲在屋檐下的自己。
齐之侃以为他在笑自己未穿鞋袜,赧赧抬头对视一眼,慌不择路捋平裤脚。
蹇宾松手放开雨伞,脱掉鞋袜,卷起裤脚露出白皙的一截小腿,踩在鹅卵石铺的小道上。雨丝浸透了年少风雅,春色春早,抚平白衣的英气,让一点柔情放大成夜明珠般朦胧的光泽。
少年一步一步溅起水花,碎在裸露的脚踝上不着痕迹的旖旎。
蹇宾光着脚跑到他身边,笑说:“左右鞋袜都湿了,小齐背我回去可好?”
还有秋猎时他和自己踩在冰凉的小溪里,细细涓浍,蹇宾弯腰扑住一片水面,他走过来想说你这样抓不住鱼的,却见他捧起一汪溪水,笑着泼到自己脸上。
杨柳含笑,年少一隅安康好似就是一辈子那么长。他见过蹇宾那样金贵的人握住手臂粗细的木棒搅弄一缸朱砂,他说要亲手煮一次胭脂,等心上人出嫁的那天塞到她手里。
他在山中时察觉被翻过的日志,心里轻笑转头看蹇宾,他低眉承接春光,悄悄抬眼一望,流光明媚。多少年后一句记在心里的生辰,为这点明媚渲染上羞色。
蹇宾捧着红檀木的盒子对他说,小齐,我从母妃那得来一块玉佩,我想等日后送你可好。
齐之侃立在雨里很久,从那一刻他才明白,死亡与分离究竟是什么样的意味。
他夜里习惯搂住蹇宾睡,千胜摆在枕边。最近不知为何,他越来越频繁地梦到过往。
比如父亲年轻时不知做什么被毒坏了身子,出不了林子,自己铸剑习武在一旁指点,一针见血却是不见松懈。
而今他梦到记忆里孱弱的父亲骑上高头大马,从邙山草原领着浩荡的蛮族军队南下。
他在山里遇到一个铸剑师,像极了齐之侃见过的天玑侯。
齐之侃终于明白为什么当他提起天玑侯时,父亲总说他亏欠侯爷恩情,因为那人守桑梓护河山,却等不到父亲,他傲骨铮铮病重时拔剑自刎时,父亲也没能来见他。
为何蹇宾宁愿千机算尽教导顾白乙,也不愿向他求助。
“是了,我定是存了心思,有求于将军。”
为何他拼劲全力不让自己坠入乱世纷纭,因为一旦入局他就是身不由己的君王。
“公子此行去天权,山遥路远,家中想必挂念得紧,盼公子早些启程回天玑吧。”
为何蛮族桀骜不驯,却唯独对自己言听计从。
“我也很想...去那样的地方看看啊。”
他在信里说,【吾便不同去矣】
蹇宾摔在顾白乙怀里远远望自己,他没有去扶。
他说“家书”时,那人坐在火堆边把脸红混杂在葳蕤火光中。
他发间不是梨花也不是雪,是一去不回的岁月。
齐之侃撑住自己坐起,心脏痛得像被人捏在手里挤压。
蹇宾的手指又在他手里比划,他松开拳头,蹇宾的手指在薄茧上敲了两下。
过了一会,又是有规律的一下,两下。
他终于再承受不住,握住蹇宾的手,埋在他颈窝中痛哭起来。
他说不必再叫我了,我就在这里。
TBC
喜欢BE的小天使们可以把这章当做结局了♥